一挝鼓(2)
  入夜,没有风声。抬头,那夜空更是黑的一塌糊涂,深的很。

  走在路上,老族长忽然觉得自己似乎什么都听得明白了许多。那草叶间的虫子的声音都听得见,就更不要说那发风吹打着树叶的声响了。老族长穿了一身新衣裳——藏青色的登仙寿衣。他手腕里提着一个竹编篮子,也用一块藏青色的新布搭着。

  一个老头,一手挽着竹篮,一手提着个亮着昏黄烛光的灯笼,悠悠的走着,方向是那在寨子不远处山里的祠堂。

  站在祠堂的大门处,看着那些锈迹斑斑的锁,老族长提着灯笼又转身看了看那沉睡在山间的寨子。估计大伙儿都已经休息了,就只剩下几盏豆粒灯影,在黑夜中闪烁跳跃着。似乎是放下了什么似的,老族长长长的吐出来一口浊气,拿出钥匙将那紧闭的大门打开了。

  一步一步的向深处走去,老族长却没有在那石屏处多做停留,直接跨了过去,推门走进了正厅。老族长将手里挎着的竹篮放在祭台前,然后拿开了灯笼罩子,拿出里面的蜡烛点燃了正厅中烛台上的蜡烛。将手中的蜡烛放在一个烛台上,放在祭台前照明。老族长一边拿开搭在篮子上的布,将里面备好的酒菜一一摆在了祭台上,口里还念念的说着什么.

  “将军,这都多少年过去了。小老儿是族中的第二十八代族长,都已经是满鬓白霜要如土的人了。你看,今个儿小老儿自己拾掇了一下,连这登仙衣都穿上了。”说着,往那白瓷杯里倒了一杯酒,恭敬的洒在面前。

  “将军,小老儿敬你一杯。这怕是最后一次有人来给你敬酒了,您别怪我。我将那族中秘志烧了。我们一族守着这个祠堂已经那么长时间了,每一代就那么几个人知道自己的氏族在守着什么,其他的人迷迷糊糊的,也守在这儿。整日里还受着那一知半解带来的恐惧。”

  “将军,再深的罪孽,到如今我族已经用了二十八代人来赔偿了,就这样算了好不好?”

  “这一套白瓷杯还是祖上传下来的,每每拿出来都是在祭祀仪式上,今个儿我这老头还是沾了您老的光,受用一回……” 

  似乎有些累了,老头找了根柱子靠着坐下来,喝着酒水,慢慢回想着那本秘志传到自己手中时是什么样子。其实,也没什么奇特的,就像那赶集时候书商卖的蝴蝶装的书本一样一样的。只是那书本翻开书皮的第一页,用的是朱批。那时候,小老头就知道自己一族守着的可能是什么皇室秘辛。只是没想到,其中会有那么些纠葛。老头也算得是个读书人,在看了那本秘志之后,又翻阅了众多相关的典籍,总算也是弄明白了些。嘿嘿笑了两声,“说来,将军你真是识人不清啊!不然,也不会落得如此下场啊。”又喝了一杯,“所以说,这活着啊,眼睛须得擦的亮堂些,看人的时候仔细些……”

  一杯酒下肚,老族长忽然觉得自己今个儿特别的清明,特别的有想法,特别的看的明白。哪个人能没点故事?只是在于那故事情节的区别而已啊。就是自己,想想自己年轻那会儿,也不是没有那情意绵绵的时候。只是,将军啊,你这故事未免悲惨了些。

  狡兔死,良弓藏;再加上斩草除根,哎!

  那个战火纷飞的年代,三国割据一方,争雄天下。其中的魏国,有一位骁勇的战将,也就是祠堂里供着的那位将军,出身名门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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  那一年的春天本是春风化雨的好时节,一切也看起来很平静很美好。魏君要撤藩一事悄然在朝堂上形成了一致的默契,藩王也敏锐的捕捉到了相关的蛛丝马迹。于是,为了安抚人心,魏君决定将自己的妹妹淑尤公主下嫁藩王晋王世子。本来看着未有不妥的安排,却未料淑尤公主又有心悦之人。

  上好的白玉铺造的地面闪耀着温润的光芒,远方似有袅袅雾气笼罩着不真切的宫殿,檀香木雕刻而成的飞檐上凤凰展翅欲飞,青瓦雕刻而成的浮窗玉石堆砌的墙板……走在这样的地方,看着赏心悦目,却也无时不在提醒着那繁华背后的阴沉。

  “妙兮,你看这春光浪漫,可是极美的时节!”纤纤玉手抚上一朵开的正艳的花朵,转而手指往下滑落,一用力,将那花茎折了下来。将那花朵放在鼻尖,“以后,排石闻不到这样纤巧柔腻的花香了……”

  “公主……”

  “都说了,我们姐妹,无需如此。再过几个月,我就要离开这里了,离得远远地,到那北方的地域去了。听说,那边的天气要凛冽许多。”

  “听闻晋王世子长得极好,面如冠玉……”

  “长得再好又如何?不是我要的,终究什么都不是。”

  “公主,再没有什么办法了吗?哥哥他已经在想办法了。”收敛了玩闹的意思,妙兮看着自己亲近之人烦忧,不免也想起了自己的困扰。

  勾起唇角笑了起来,那其中的苦涩只有自己知道。“妙兮,你自小进宫伴我左右,陪我长大,我将你视为姐妹。而我却一直对你心有愧疚,我视你为姐妹,却又……”

  “玩笑话如何当得真?况且,你该知道,我与哥哥本就只是兄妹情分。”

  “妙兮,你不必如此宽慰于我。我知道的,这是我对不住你……”

  “那公主难道就这么认命远嫁么?”

  “我也不想认命,但我只能认命。你看如今这皇室,适婚年龄的公主,只有我。君上他……”

  “君上他……怎么了?”

  “你看这王权富贵……世上又有几个人不想要?特别是拥有了,却又不是全部的人,谁不想将这天下踏在自己脚下?君上他,也不过是想要君临天下罢了。而我,只不过是他更上一步的棋子……”

  “公主,你且再想想,或许还有可以挽回的办法。实在不行,可以请君上册封皇室近亲适龄女子为公主远嫁,也未尝不可啊!”

  “这是办法,但君上又如何会同意?”手中的花朵在被她折下的时候就已经死亡了,现在看着这世间如何的美丽,也不过是过眼烟云。“说这些做什么,最近这一段日子,你便好好陪陪我,好好看看这陈都的春光美景,让我将它记在心中……”

  说话之间,二人已然是穿过了花丛,走过了游廊。看着那高高的宫墙,“妙兮,你不知道我多羡慕你。你看这高墙,我算是肋下生双翼也飞不出去……”

  “其实,公主也不必如此。不在自己手上的总是好的,你此刻羡慕着如我这般寻常女子的自由,却不知你也正被人羡慕、嫉妒着。”

  “或许吧。”

  推开那宫门,寝殿内云顶檀木作梁,水晶玉璧为灯,珍珠为帘幕。六尺宽的沉香木阔床边悬着鲛绡宝罗帐,帐上遍绣洒珠银线海棠花,风起绡动,如坠云山幻海一般。榻上设着青玉抱香枕,铺着软纨蚕冰簟,叠着玉带叠罗衾。殿中宝顶上悬着一颗巨大的明月珠,熠熠生光,似明月一般,步步奢靡。

  “妙兮,我就得为了这些个物什付出一辈子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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  天阶夜色凉如水,窗内烛火摇曳,窗外细雨横斜,积水顺着屋檐悄然滴落,在地面晕开一圈涟漪,似叹息似挽留。熄了烛火,推开吱呀的窗,抱着膝盖坐在窗前,凝视窗外飘飞的雨丝。

  “如此寒夜,妙兮是在等孤吗?”迎面而来的寒意,接着微弱的光晕可以知道那女子此刻正坐在窗边。她怕是会提那件事情!

  “不,妙兮在等一把剑,一把可以杀人的剑。”眼睛依旧看着窗外的漆黑,似乎并未意识到自己与之说话的对象是国君。

  “哦?”心中不虞,自己是这魏国的国君,却成了杀人的剑,他的傲气不允许!这个比喻实在不怎么恰当。

  抬眼看了看已经站在自己眼前的人,慢慢深受抚摸上他的脸颊,“君上,为何不能放过公主和哥哥?您这样做,无异于杀了公主啊!”

  “不是孤不愿意放过,是这时势放她不过!”他似乎可以看到她脸上的伤感,虽然不那么清晰。慢慢将那坐在窗前的女子捞到自己怀中,手掌摩挲着她的后背,“妙兮,你不懂。孤不能放过任何可以达成心愿的机会。”

  “君上的心愿是什么?”

  “有一天,你会知道的。而那一天,你将与孤一同站在那高峰,俯瞰这世间百态。”这一刻,他是自信的。似乎眼前已经浮现出了他站在那个位置,手握天下的场景。

  “公主说,君上是想要实在的君临天下。果然是对的。”她就像是一朵娇弱的花朵,伏在他的身上,美的脆弱。声音轻轻的,就像是一根头发拂过一般,没有留下太多痕迹。但就算没有灯光,他也知道自己怀中之人的美丽。

  似乎没想到自己的妹妹会说出如此话语,片刻之后,“她毕竟是孤的妹妹!”

  将头埋在他的怀中,“所以,真的没有办法?”就因为是你的妹妹,所以必须为了你的野心付账,将自己出卖。

  “人生来就不是自由的,更何况她非常人!”其实,这样做,他的心中也不舒坦,那毕竟是自己的妹妹,他如何会不心疼?他如何不知自己的妹妹心系何人?但是,不可以!

  “公主是君上的妹妹,那我呢?有一天,君上是不是也会将我推出去,再不看我一眼?”双手在瞬间抱紧了那个人的腰肢,似乎在害怕着。

  “不会,孤说过的,妙兮要一直陪在孤的身边。”宠溺的拍了拍那埋在自己怀中的脑袋,这个女孩,这般的柔弱!实在难以想象得出她是出自将军门下之人。

  “君子一言,驷马难追。君上,您是国君,更是一言九鼎,我信您!”

  一句话,似乎取悦了那人。手上一使劲儿,将那人抱在怀中便往内室走去,“虽说已是春时,到底还存着寒意,你得顾着自己的身子。”

  “妙兮身子好着呢!”娇嗔的言语说着,小脸却已经绯红,脑袋埋在他的脖颈里,不敢去看他的脸。

  春宵夜冷,芙蓉帐暖,屋子内一片暖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