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  對於舒凡堅持攜伴,帶著顏婷參與這場人人口中的排場宴席,舒雲十分不以為然。

  「為什麼一定要帶顏婷去?你知不知道那天的主人是誰嗎?你這麼心急要她上場當炮灰?」她淡問,美眸斜睨,睨出絲絲火光。

  「因為,她早晚都得要習慣,再說,這是解決所有問題的最有效的方法。」他答道,長指扳呀扳──謝家那對父女,老的狡猾小的任性,如果沒有下重手讓他們知道念頭不能當飯吃,他舒凡是要被消費幾次?

  「早晚?」她輕哼,帶著頗不以為然的味道。早晚?早是多早?晚又是多晚?

  對於自家老哥此番感情的態度,舒雲也暗自納悶。

  為了求得這份耐人尋味的答案,她抽絲剝繭,趁著舒凡不在公司的當口,將蔡秘書調到辦公室裡,結結實實的盤問了三個小時。

  她剎時明白了──巫婆不甘心只當巫婆,他想變成王子,原以為,舒凡只是抱著遊戲的心態,以逗弄顏婷為樂,然日子如水般過去,他卻是貪戀得愈深。

  當王子自認尋得了真命天女,就企圖想昭告天下。

  所以,才會故意讓狗仔隊拍到他和受害灰姑娘的擁吻照。

  所以,他變得顯少步出公司大門。

  所以,報上的緋聞愈來愈少,愈來愈沒看頭。

  所以,他要帶著公主出門,好堵住一群人的嘴,並宣告單身結束。

  太多的所以,讓舒雲不覺嘆息了。當平凡的灰姑娘乍然被推向人群,必須面對著眾人審判的眼光時,她的心理是否會錯愕莫名,進而逃之夭夭?

  雖然這個大哥很惡質,老想把自己轟出家門,但為了小學妹的安危與顏面,舒雲不得不使出混身解數,順從俗諺所言的輸人不輸陣,以防顏婷慘遭蹂躪嘲笑,尤其是謝家大小姐。

  像這種星光雲集,政商名流必聚的排場,謝春妮必然擺出唯我獨尊的姿態,自從舒凡與顏婷的消息見報之後,這枚千金大小姐竟然文風不動,可謂出乎意料之外,名媛的外表,不一定有名媛的行徑,在社交圈裡打滾亦非一朝一夕,舒雲很清楚遊戲其中規則與奧妙。

  「你不怕她跑了嗎?」舒雲說道,「她不曾見過那種場合,八點檔的劇情裡,人人都是紳士,都是名媛,都是成功偉大的企業家,撈錢像撈水,苦命女變鳯凰,馬上轉身成八面玲瓏社交手,假得讓人想吐血,但這是現實,不是八點檔。」

  「我當然擔心。」長指交錯,黑眸略顯陰鬱,「但我希望她早點進入我的生活。」

  噗的一聲,溫熱的茶水頓時自櫻口爆了出來,舒雲瞠大眸心,嚇得有些結巴了,「你說什麼?什麼叫進入你的生活?」

  「是我口齒不清,還是妳耳朵有問題?」他懶得再繼續這個話題,「我決定的事,向來不許別人插手過問,連妳也不例外。」

  「原來你是認真的啊?」嘿嘿的笑音帶著三分調侃,「真看不出來,你竟然會敗在當初你極力嘲弄的對象之下!不是說女人胸部至少得有三十四D,臀部不能扁還要夠俏?若沒記錯,你還說過她是白堊紀來的滅絕品種。」

  「那種話聽聽就好,別當真。」淺淺的笑意懸於唇畔,眸光也顯得幽遠。

  至今,他還是記得初見她時的模樣,青澀又靦覥,笨拙的大眼鏡配上及膝裙,和如今的她相較,似乎是很久以前的事了。

  「如果她變回原來的模樣,你還會和現在一樣嗎?」舒雲笑問,在確認過舒凡的態度後,她收起了鋒芒的利牙,「她現在的模樣,是你給她的,不是她原本的樣子。當然,我還是很佩服你!但讓我最好奇的是,如果她不是如你所願,灰姑娘變成了仙度瑞拉,你能不能也像現在這麼中意她?」

  心口一愣,舒敞的眉瞬時有些微擰。

  他沒想過這樣的問題,至少,目前為止沒有想過,嚴格說來,他連自己什麼時候愛上她的都不知道。倘若對她的好奇也算是愛的一種,只怕自己早就愛上她了。

  「舒凡,我怕的是,你愛上的是你塑造出來的顏婷,而不是原本的顏婷。」舒雲輕嘆,「你知道源氏物語的故事,對吧?當初你也說過,塑造美少女比美少女養成來得困難。源氏最初是因為深愛藤壼,才帶回與藤壼相似的紫之上,他把紫之上塑造成他自己心中希望的模樣。在紫之上瞭解源氏苦苦追求夢幻般的身影之後,她對他就只剩下怨了。對於顏婷的改變,說真的,你讓我十分十分驚訝,但讓我更驚訝的是,你竟然會愛上她。你就不怕當一件又一件的糖衣剝了下來,看透了現實殘酷,她會像紫之上一樣心死了?」

  「別把我和顏婷的事拿來和那種作古又浮華的小說混為一談。」他惡狠狠的瞪著,「何況,我沒有那種病態!」

  「就是怕你有那麼病態,畢竟你這次的反應根本出乎人們的意料之外!」面對他的惡霸,她亳不客氣的回瞪,「何況,把她推入火坑的是我,我有一半的罪惡感。」

  「妳怎麼不想想,也許妳是積功德。」他平淡回道。

  不想再和他抬摃,舒雲話鋒一轉,「你一定要帶她去面對謝家那對父女就是了?」

  心上一沈,舒凡半晌才開口,「沒錯。」

  「那你要有心理準備,」舒雲冷冷說道,「或許謝董不會說什麼,畢竟他是父執輩,那天又是主角,鐵定沒空管這種雞毛蒜皮的小事,但謝春妮就難說了!當你的秘書助理還真不是普通的不幸!要照顧你的腸胃,也要管你的公事,現在還得外加應付你招惹的女人!」

  「謝謝妳的提醒,我會注意。」

  當舒雲見到了一身Chanel的黑色小禮服,同色系的水晶串珠手拿包的顏婷時,美眸睇向唇畔勾笑的舒凡。

  他的眸裡有著讚嘆,笑裡有著滿足與期許。

  這場奢華的遊戲,於焉開始。

  美酒,華服,珠寶,水晶燈光燦燦。

  士紳,名媛,藝人,各個珠光寶氣,動輒數十亦或上百萬的名貴包款拎在手上,擺出各種POSE企圖謀殺眾家記者的鏡頭,以博取最佳版面。

  然看著如此浮華誇飾的一切,顏婷只感到頭暈目眩。

  她不懂,為什麼要拎著一部車或一楝房子在手上跑?只因它名貴?襯托身份的表徵?

  「因為派頭。」舒雲如此解釋,「我知道,妳不喜歡,也看不慣,但妳得忍耐一下。」

  過份閃耀的光芒讓顏婷開始感到不耐,縱使她再不似過去那般,以一件三佰元的恤衫打通任督六脈,卻也無法忍受過份的奢華。

  當舒凡攜著她的手,與舒雲並肩走過重重人潮,大批攝影機與此起彼落的閃光燈,著實讓顏婷睜不開眼,而飄揚的樂音與僵硬的微笑,亦讓她坐如針氈。

  不安懸於眼眸,不擅與人交談的惶恐盛於俏顏,在舒凡與舒雲的逐一引薦之下,她只記得一對對名流伉儷,一位位實業士紳,卻全然不記得他們姓啥名啥,長得是圓是方,唯一記得的,是那一張張恍然大悟,上上下下直打量著自己的表情,伴隨著朗朗曖昧的笑音,迫使自己再度緋紅了面頰。

  直至舒凡上臺,預告派對即將開始時,舒雲低首對著顏婷惡聲警告,「再臉紅下去,妳就中風了!」

  「我……」

  還來不及抗辯出聲,一抺白衣長影嬝嬝跺步而來,銀色流蘇的耳環,隨著優雅的頸項搖出美麗的姿態,謝春妮微舉杯盞,巧笑倩兮,「舒雲,好久不見。」

  「的確很久不見。」櫻唇勾笑,美眸卻是不帶情感的,「妳一個人來?」

  「當然不是。」春妮睇向一旁的嬌小纖影,小嘴張成雞蛋狀,「喲?我當是誰?原來是小修女呀?」

  小修女?

  四道秀眉剎時擰起,只聽那咯咯的笑音隨著纖腰擺動,春妮掩嘴說道,「不好意思,但妳要原諒我。我第一次見到妳時,妳可不是現在這個樣子。」

  一席話,說得顏婷再度漲紅雙頰,抿唇不語。

  「我還記得…」春妮故作托腮狀,斂眉凝思,「妳好像穿了一件及膝的黑色裙子吧?我簡直不敢相信,妳的高中制服可以穿到出社會?真的是太誇張了!但妳今天這副打扮……嗯,有進步,看來舒凡對妳下了不少苦心。」

  「對,他很照顧我,我很感激。」她著實有些惱怒了,口吻冷淡如冰。

  櫻唇微勾,春妮淺笑,「妳聽過一個故事嗎?」

  顏婷挺直背脊,直視著這名來意不善的女子──她的笑裡有刀,眸裡有恨,這一切,全然為了一個男人。

  「從前,有一隻烏鴉,妳知道的,烏鴉長得其貌不揚,醜惡得很,全然沒一點好處,整座森林裡的鳥類,沒一個人看得起他。」春妮昂起下頷,纖纖柔荑揮了揮,似在趕什麼不潔的東西,「有一天呢,他收集了所有鳥類的羽毛,孔雀的,雉雞的,鸚鵡的……各色各樣美麗的羽毛,全將它們裝飾在自己身上,當做自己的羽衣,大搖大擺的走在街頭,接受眾人的讚美與掌聲。」

  怒視著不懷好意的春妮,舒雲開始七竅生煙,待要咆哮怒罵,顏婷卻仍平心靜氣的拉住那隻蠢蠢欲動的纖掌。

  看著那面無表情的小臉,玉容剎時冷肅如霜,「妳知道嗎?在我看來,妳就像那隻烏鴉,明明只是一介草包,偏要裝氣質,如果沒有舒凡,妳今天會站在這裡嗎?真不知道舒凡吃錯什麼藥,會把妳當成寶,還大刺刺的把妳帶出門?」

  「除了對我的衣著打扮頗有意見外,請問謝春妮小姐,妳還有何指教?」螓首昂起,顏婷淡笑,「是不是草包,有沒有裝氣質,我想,用不著謝小姐妳費心,畢竟我對妳並不熟稔,相信妳也不怎麼了解我,還是少管別人的閒事比較妥當。」

  聞言,剎時美眸瞠大,春妮怒視著噙笑昂首的俏顏,「妳知不知道,自己在和誰說話?」

  「當然知道。」顏婷頷首,「謝春妮,謝小姐。德興營造董事長的獨身女,社交排行榜的常客,不知道,有那一點是我所疏漏的?」

  「我認為貴公司的員工需要再教育一番。」春妮瞪視著舒雲,「今天這種場合,根本不適合像她這樣的人上來!難不成,她是來跑堂的?」

  「不好意思,這個小姑娘,我可管不著。」舒雲淡道,腦子裡剎時蹦出一道餿主意。

  聽她一概撇清,顏婷的心口頓時恍似被掘了個窟窿,眸心迎上春妮自得的神色。

  舒雲涼涼的再取了杯酒,「顏小姐是舒凡的人,我又不是找死,還對她再教育?但我會婉轉告知,請他再好好照顧她,這樣的回答,請問謝小姐滿不滿意?」

  舒凡的人?再教育?好好照顧?

  這三句話怎麼聽就怎麼個曖昧,讓人有著諸多聯想,謝春妮秀容鐵青的,「真想不到舒家竟是這麼縱容員工的!」

  丟了這麼句話,旋身扭進人群裡,再不見一絲芳蹤。

  舒雲漾起了愉悅的笑臉,「嘿!小學妹,我怎麼都不知道,妳挖苦人起來也是這麼張牙舞爪……妳怎麼了?」

  怎麼了?自己是怎麼了?過去,自己是絕不會說出這種話來的,為什麼今晚會走了樣?謝春妮說的一字一句,直像利斧劈向心坎,痛得她無處可說──一如她所言,若沒有舒凡,怎會有今日的自己?

  這一身的華服,精心的打扮,全不是自己的,那麼,自己又有什麼?

  「顏婷,妳怎麼了?別嚇我嘿!」

  看著那張再無一絲血色,連妝容都掩飾不住的蒼白,舒雲探出掌心,待要撫上她的額際,只聽得那幽幽嗓音低吟,「沒什麼,我沒事。」

  舒雲打量半晌,「妳該不會把她的話放在心上吧?」

  她無言,望著臺上意氣風發的舒凡,一點點的心痛,一點點的酸楚,一點點的甜蜜……

  原來,這就是愛情的味道?

  『敢不敢,讓我愛妳?』混合著海水的氣息,他問道。

  『就算妳不願意,如果,我堅持呢?』他再次低問,眸心一如那滔滔海潮,讓她沈溺。

  顏婷抬首望著舒雲,「我不舒服,先回家了。」

  「這可不行!」一把攢住她的小手,舒雲惡聲恫嚇,「妳想害我被舒凡轟出去嗎?」

  「我累了。」伸手撫額,她說道,「想休息一下。」

  「想休息?還不簡單?」舒雲彈指招來一名服務生,「麻煩妳,開個房間,帶這位小姐去休息,記住,閒雜人等勿進,了解?」

  服務生領命頷首,擺出了個請的手勢,芳心又瞬時往下沈……連家都不能回?這對兄妹會不會太鴨霸了點?

  直搖螓首──無所謂,只要能讓她逃離這塊肉林酒池,紙醉金迷的浮華世界就好,去那兒都無所謂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