引魂
  荒郊不见人,曾经的战地堡垒已经荒草丛生。月圆之夜,月华清冷,不见人烟,一声喟叹悠悠而来。

  黑暗里,有什么裹挟着风绽开在眼前,红的,就像是刀刃刺入肉体的那一刹那之间迸溅出来的血,鲜红。直到贴上脸颊,才发现,原来是花瓣,来自彼岸。黑洞洞的夜里,花瓣如血,步步飞散,手中提着一盏发着幽光的白灯笼,一路走过,身后跟着众多兵士徭役,衣不蔽体,怨气冲天!

  不停跃动的烛光里,她微微仰头,眼眸里看着那深不见底的天空,就像是一张张开的大嘴,时刻准备着吞噬自己面前的一切,飞沙走石不顾,红唇勾起,露出一个嘲弄似的笑。

  修筑在山峦北坡,依山就险、因坡取势、山谷隘口及平川地带多用夯土筑成,山地则多用石砌或土石混筑,雄伟壮观。而此刻跟在安歌身后的一众怨鬼也如是!

  阴风一阵,风声呼啸不去,如厉鬼号哭,黑得仿若泼墨一般的天空,冰冷寒意自耳际直灌心底,飞沙走石,不断的有什么东西从那墙缝之中挤出来,一团一团的灰色、黑色的雾团,照了安歌手中灯笼的白光,落地有人形,却又格外的惨烈。

  烛火溟溟,在那颓败的破落城墙上投射、拉长了各种各样的影子,身形干瘦的有,四肢残缺的有……他们的瞳孔在那一个白灯笼的牵引下幽亮得诡异,被积年尘灰模糊了面容,一张张狰狞面孔,在那微弱的清冷烛火下,满是阴森森的煞气。

  走过了一端残破的长城,安歌回头看着自己身后那些可怜人的样子,权利,就是用这些人的血肉堆积起来的。

  稍微停住了片刻,那边黑白无常也都提了灯笼出现在了安歌的面前。黑无常吸了吸鼻子,分辨着空气中弥散的淡淡花香,“战争遗祸,到如今依旧还未收拾干净。劳累你随我们走这一趟了。”少见他如此面色肃穆的样子,但想想身后那些魂魄,心下也颇为凄凉。

  “时间实在太久,一处一处的收捡过来,已经千百年过去了,这些被锁在长城里的,都已经不记得自己了,莫说自己来哪里,有何亲人,到如今,也是什么都没有了。”白无常看着安歌身后那一众凄惨的魂魄,脸上的神色满是怜悯。“你这满身的彼岸花香味儿,刚好让他们能够一点一点的沉寂、回想,也免去了他们乍然之间的暴乱,算是帮了大忙了。”

  “倒是难得见你这幅模样,想让你谢我更是难得……但,这本就不需你谢我!”如此,安歌便提着灯笼往前走了,过了长城,那水文一样的波纹在空中荡漾了起来,黑白无常站在门边,一直守到了最后,直到最后一缕魂魄都进入了鬼门关,这才转身走了进去。

  进了鬼门关,踏上黄泉路,满眼都是彼岸花的色彩,鼻尖也都是彼岸花的香味。一路走,看着那满地红花招摇,颜色比往昔要更艳丽了几分。

  已然到了黄泉路,也走了一段路程,安歌将手里的引魂灯交给了黑白无常,站在了一旁的彼岸花丛中,看着那一路的魂魄走过去,每隔不远又看着一张绷着脸的无常,也提了一盏引魂灯走在路的两旁,将那阴魂护着,然后越走越远,走向蒿里城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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  时间变迁,时代留下来的东西多已无人能说得清楚讲的明白了,就像此刻他所在的被人遗弃的村子,他站在的这一间残破不堪的小屋子。推开柴扉的时候,看着这个小院子,不大的地方,或者说很小,主屋就在正对面,一侧相对矮小的屋子,看样子像是厨房,像是一家农户。歪歪斜斜的屋子无限悲凉,颓败的篱笆墙上爬满了藤蔓,绿色的枝叶覆盖住了墙面,在这黑夜里,借着他手中的灯火,反射着诡异的光芒。

  一步一步走进去,黑羽纷纷落地,脚下不知推挤了多少枯草,踩上去软软的,应该是堆了不少层。即使不提灯,他也可以清晰的看到院子里疯狂生长的杂草灌木,提着灯,这是为了寻一寻那已经哭泣了千百年的阴魂。

  有风从那破败的墙缝、窗棂里转了进来,将他刚刚点在满是灰尘的桌上的半截白烛吹得摇曳了一番,层层蛛网铺满了屋子,像是灰白色的纱帘一般。

  篱笆墙上那诡异的光闪烁交错的片刻,整个院子可是亮了起来,密密麻麻的灯笼挂满了整个院子,然后开始向外铺了出去,顺着那已经被遗弃的村庄的路,一直延伸,到了村口,一大片暖洋洋的光,蜿蜒出了天路一样的光芒。

  本来残破不堪的屋子,在那一串串灯笼的光辉之中,慢慢的恢复成了它原来的样子。看着不是富裕人家,就像之前他的猜想一样的,屋子里的一切都简单,却干净。可以看出来,那是个善持家的女人。

  手中的引魂灯被他挂在了正堂中央,他站在窗前,看到有一女子,一身红衣倚着柴扉,一动不动的看着远方,似乎在期待着什么。

  “她穿的,是嫁衣!”他的身边忽然从虚无里走出了一位白衣女人,衣服上绣着梅花。

  “梅姑,你来了!”他微微转身,看了梅姑一眼,“女人总是更了解女人一些的!”

  “没错,就像男子之间的一些无需解释一样,女人和女人之间,也有这种默契。”梅姑伸手推开了窗户,“鸦青,我们在这里开一家客栈如何?”

  “不错的想法!”

  “她应该还未意识到自己已经死去了多年,这样日日在那门外张望,等的应该是她的心中牵挂的人,也不知道是去做什么去了。”看着柴扉那站着的女子一身嫁衣,“看那衣服的款式,应该是等了千百年了。”

  于是,那本来已经破败的小小村落变成了一个简单的客栈,外表看着像是农户,但是店家提供的条件是不错的,特别是酒水和小菜,都比较特别。不大的地方,像个村落,付了钱,就可以入住。而且,这个客栈每到晚上,都会点上许多的灯笼,几乎要将整个客栈都湮没在那灯笼的光芒之中,很是奇妙,也很是好看。渐渐地,也就越来越多的人会住下了,不知道是为了好好的睡上一觉,还是为了那别样的酒菜,自然也有人是为了晚上的灯火通明。

  万千灯火,都是执念,当初自己还在昆仑山上收集返魂香,自己的乌鸦却飞了去寻自己,上不去便在山下徘徊,日日啼鸣,直至他听见。如此,方知此处夜有千灯!

  一灯燃百千灯,以灯续然,然灯无尽,长明千年,等待千年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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  夜半,四下无人,客栈的老板站在后院里,静悄悄的,一只乌鸦飞来,落在了他的肩膀,吱吱咕咕的在他耳边嘀咕,不知道在说什么。

  “说了什么?”梅姑走到了他的身后,看见那乌鸦正咕咕的说着,也不打扰,知道那乌鸦拍打着翅膀飞去了,这才出声询问。

  “没什么,就是童童已经在昆仑山取了返生香,回去了。它来报个信!”鸦青看着那乌鸦飞去的方向,淡淡的说。

  “取了返生香,墨笃也就该醒了!”

  “该醒了,为了他,我可是在昆仑山上转悠了不少时间啊!”

  梅姑的手巧,剪刀铰出来的纸人都很精致,这一次她更是格外的用心。回了屋子,鸦青看着她在那一处安静的坐着,手中拿着画笔,手边是些画泥,认真的瞄着那女子的容貌。似乎感觉到了鸦青的目光,她眉眼弯弯,“女子的心啊,大都是一样的,总希望自己心里挂着的那个人记住自己最美好的样子。所有的不好,都不要。与她,也不过是个可怜人,心地单纯,一心一意就想让丈夫归来的时候看到自己最美的样子。”说着,收了笔,看了看手中的纸人,“我费了功夫的,你看可好不好?”

  鸦青就看了一眼,便又转开了头,看向了窗外,“如此简单的女子,值得你如此费心。”

  “这样简单干净的执着,很少见了。”

  “也只有如此,她才能真正以最美的姿态遇见她归来的丈夫,不是吗?”

  透过那简单的窗户,白纸糊着方格,简单朴素,却也很是动人。因为窗外那女子等待的背影,从来不曾沾染了灰尘。

  柴扉处的那女子,依旧是一身红衣,痴痴的站在门扉处等待,望眼欲穿。她在喃喃的说着,似乎只要她说,就会有人听得见,“相公,我最近认识了两个人,很奇怪。像他们那样的人,怎么会想着在咱们的村子里开一家客栈呢?虽然奇怪,但是是好人。之前家里都揭不开锅了,还亏得他们收留,让我在里面帮着做事,也就解决了。日里也不是什么很重的活计,也就是洗洗菜,做些寻常菜,你不要担心,要早些回来才好……早些回来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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  “一灯燃千百灯……”一句,好像是从《维摩经》里出来的……哈哈!